星期一, 20 5 月, 20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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專訪》「歌詞是自己與世界溝通的重要管道!」成功摘下金曲台語歌后,鄭宜農學會享受孤獨

【文/胡冠廷、簡沛晴  首圖/陳昱凱
本屆的金曲盛會,鄭宜農以專輯《水逆》風光入圍「年度專輯獎」在內的6項大獎,並成功摘下「最佳台語女歌手獎」與「最佳台語專輯獎」。走進位於台北市大安區新生南路三段的小巷內,有收藏著台灣獨立音樂世代風景的「女巫店」,而這裡也是鄭宜農最初的起點。在準備最終場「金黃色的 小意外」限定企劃前,鄭宜農與我們全面梳理她音樂創作的生命軌跡。

坦言最想獲得「最佳作詞人獎」,鄭宜農:不擔心外界用更高標準檢視自己

今年金曲獎,鄭宜農總共入圍「年度專輯獎」、「年度歌曲獎」、「最佳台語專輯獎」、「最佳台語女歌手獎」、「最佳作曲人獎」以及「最佳作詞人獎」。有趣的是,入圍名單公布記者會是5月16日,鄭宜農卻記成5月17日,她笑稱當天自己的Apple Watch不停震動,第一位傳訊息祝賀的人是圈內的好友,「她打恭喜,然後超多驚嘆號,我想說怎麼了?」之後便無法專心運動,因訊息開始排山倒海地湧入,連教練都叫她趕快回訊息,不過當天的運動量還是有完成。鄭宜農說,得知入圍當下的感覺很有趣,每一次的喘息不知是運動造成的還是太興奮,自己也無法即時反應這個衝擊。
至於心目中最想拿下的獎項,鄭宜農毫不猶豫地表示,是「最佳作詞人獎」。她指出,歌詞是自己與世界溝通的重要管道,從早期開始寫歌至今,心中皆有種「我如果不寫歌,要怎麼跟世界產生連結」的疑問,而入圍「最佳作詞人獎」無疑是對自己身為「創作者」極大的肯定與殊榮,「因為等於我的語言被理解了。」
鄭宜農坦言,自己心中最想獲得的獎項為「最佳作詞人獎」。(陳昱凱攝)
金曲獎的入圍者在頒獎典禮前,皆會繳交預先擬好的得獎感言,今年兩度站上頒獎台的鄭宜農坦言,本來打算在台上向自己的阿嬤講話,因她有可能會收看典禮直播,但要同時準備6份不同得獎感言的前提下,就先把此橋段擺在別的角落,但卻忘記把它拿回來,這也算是鄭宜農今年金曲獎的唯一遺憾。

拿下「最佳台語女歌手獎」的鄭宜農,在台上表示台語教她學會低頭,「它教我慢下來,讓我認真去思考每一個字句的重量。」近期仍在消化自己是台語歌后的她,直言從知道入圍的那一刻起,高興之餘是「完蛋」,因深知接下來的創作路會更加困難。鄭宜農解釋,這種困難是身為創作者的自覺,「在我知道自己還有太多東西要學習的情況下,多了一層期待、巨大的眼光。」
而被問及是否會擔心外界貼上台語歌后的標籤後,會用更高的標準檢視未來的音樂作品,鄭宜農則說自己完全不擔心,因自己在完成《水逆》時,就知道接下來的台語歌所謂「更高的標準」為何。
不過,鄭宜農也提到,未來恐無法像以往一樣自由地創作。她舉例,以前思考下首歌要用何種語言創作時,總是主觀認定「這首歌適合什麼語言我就去做」;今年像是「金黃色三部曲」的第三首歌「就直接重寫」,這中間參雜許多元素,比如今年若有新氛圍,鄭宜農就會想去寫那種新氛圍,「我的下一步可以有它文化上、社會表達上的意義,那我要不要去做這件事,我要想得很清楚;如果要做,我要怎麼做得好?」這些是鄭宜農沒有得獎的話,無需迫切煩惱的事情。

藉由《水逆》告訴聽眾「語言的根本是對表達的極度渴望」

以天文學的觀點來說,「水逆」是指水星逆行的現象,每隔3個月左右就會發生一次,剛好符合現代化社會的節奏,通常人們也會在此時間點感受到人生的起伏與變化,所以當許多人諸事不順時,常會說自己「水逆」。至於為何鄭宜農將專輯名稱取作《水逆》,她解釋,「水逆」兩字對自己而言是溝通障礙的代表,亦是整張專輯想探討的主題

與前幾張專輯不同的是,《水逆》是鄭宜農首次以「全台語」的方式進行創作。談及製作初衷時,鄭宜農坦言,自己是一位平時在「表達」上花費許多時間的人,而《水逆》背後想探究的就是語言本身,「所以第一首歌叫做〈人如何學會語言〉。」鄭宜農想藉由這首歌,告訴聽眾,語言的根本是來自對表達的極度渴望。她認為,語言讓人們擁有七情六慾、讓人們渴望自由,這也是《水逆》的創作理念
鄭宜農表示,想藉由〈人如何學會語言〉告訴聽眾,語言的根本是來自對表達的極度渴望。(陳昱凱攝)
2011年,鄭宜農發布人生第一首台語歌〈莎呦娜啦,收錄在首張專輯《海王星》中,是電影《眼淚》的主題曲,而鄭宜農也在該電影中擔綱主角之一,飾演「小雯」一角。到了2019年,鄭宜農完成人生第二首台語歌〈玉仔的心〉,是時代歷史劇《奇蹟的女兒》片尾曲,「這兩首都是為了劇而寫的。」鄭宜農說,這些都是被動的,當然自己很熱衷於為劇寫歌,「因為我喜歡說故事。」也因為這兩首歌,身邊許多人告訴鄭宜農「應該要嘗試寫更多台語歌」她也將這份期待,注入在《水逆》中。

不放棄全台語創作,成功打造「最佳台語專輯」

因為是第一次嘗試全台語創作,在製作《水逆》時也遇到不少困難。鄭宜農舉例,由於此專輯是以製作為導向,「所以我很常一邊在寫歌時,編曲也在動,裡面的很多樂器是貼合的旋律,已經做完曲時,ciacia何欣穗老師(鄭宜農的配唱老師)才說有些用詞很詭異,就是同樣的意思可用其他種講法。」鄭宜農接著解釋,歌詞要改的話,牽一髮而動全身,等同全部旋律、許多細節皆要改,「像是〈新世紀的女兒〉現在的版本跟一開始長得完全不一樣,是同樣的主題,但我重新寫了一些詞。」
鄭宜農也說,當下製作人Chunho也是痛苦的,但兩人最後決定無論如何都要做到最好,「所以我現在蠻得意的是,大家如果去找的話會發現,這是一張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倒音的專輯,這個很難,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執著。」不過,在倒音上修正到100分的鄭宜農,有幾首歌是到了錄音前一刻,還在改歌詞,「就突然間意識到哪句不行,我以前從來沒遇過這種狀況。」

此外,鄭宜農還說,台語有許多「比喻」的表示法,但它不太能「隱喻」。她指出,若要寫某種場景,可一直用「就像」(親像,tshin-tshiūnn),「你可以一直說,這件事情很像什麼。」但自己以前在寫華語歌詞時,一整首歌皆為隱喻,「譬如說我寫一首歌叫〈酒店關門之後〉,可是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講到『酒店』兩個字。」鄭宜農直言,寫台語歌詞的時間比華語歌詞多約三倍的時間,但她不曾有過放棄的念頭,也因為如此,才有了這張「最佳台語專輯」。

在困惑裡掙扎的「新世紀的女兒」,藉得獎感言傳遞能量

而收錄在《水逆》中的〈新世紀的女兒〉,掀起新世代女性的共鳴,MV挑戰團隊技術,使用「一鏡到底」呈現女性在各個年紀的多元樣貌。談及這首歌的創作背景,鄭宜農認為,「新世紀」對她來說是一種「跨越」,而非確切的時間點;今年對她而言,除跨越外,更是「衝撞」。她比喻現今世代的人們需要思考,「當一座座的牆倒下後,外面是什麼?」鄭宜農認為,在生命中的各個階段,我們有時可能是受害者,有時是加害者,當人們開始思考這些問題,變得困惑的同時,「新世紀的女兒」就是一個在困惑裡掙扎而美麗的姿態。

獲得金曲獎評審肯定的鄭宜農,也是唯一一位在上台發表得獎感言中,聲援「#MeToo」事件的得獎者,她在台上表示,「由衷感謝每一位在近期把自己的傷疤揭露在大家面前的人們,辛苦你們了。」對此,鄭宜農也笑稱,自己的想法很簡單,「如果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能夠上台的機會,我能做的事就會盡量做。」同時,她也認為,當下「#MeToo」的議題很重要,「這是一個很困難的階段,可能沒辦法立刻帶來結果,或明確的解決辦法,但有了這個開頭,接下來才能慢慢找到平衡。」鄭宜農說,一方面想帶給大家能量,也想提醒大家有這個議題的存在。

以「金黃色」歌頌成長傷痕,首次用鋼琴創作打造「金黃色三部曲」

在頒獎典禮前,鄭宜農發行「金黃色三部曲」中的第一首歌〈金黃色的〉,歌頌成長過程中的傷痕,幻化成自身養分。提起創作故事,鄭宜農透露,只花半小時就完成這首歌的Demo,她表示「現在這樣的歌越來越難得了。」因在創作時,時常要考慮製作層面,創作同時,鄭宜農也會思考編曲走向與歌曲結構。她以《水逆》為例,「《水逆》是非常概念先行的寫歌方式,有很多東西需要顧慮,是一個非常不自由的狀況。」
因此,鄭宜農想回歸創作初衷,為自己寫歌,深入挖掘內心沒辦法說出口的話,她認為「沒有說出口的,很像一些金黃色的東西,因為它沉澱在心裡久了,讓我變得強壯且有同理心,讓我變成一個這樣子的創作者。」以「金黃色」為出發點,寫下歌曲第一句歌詞「你的傷是金黃色的」,用此概念貫穿整首歌曲,溫暖人心。

金曲獎後,鄭宜農接續推出「金黃色三部曲」的第二首歌〈diminished〉,而這也是鄭宜農首次嘗試用鋼琴來創作Demo。她表示,自己在家裡彈鋼琴時,「一按下去就決定要用這個和弦寫歌。」鄭宜農透露,平時創作不會使用「減三和弦」,認為該和弦聽起來略微複雜,「沒有純粹的光明或純粹的愛,它是一個有點怪怪的和弦,有點不協調。」同時,這讓鄭宜農聯想到「若世界上也有一個這樣子的存在,那它就像〈diminished〉這個和弦。」鄭宜農完成Demo後,再次與製作人Chunho合作,以「Dream pop」的曲風呈現歌曲。此外,針對「創作」這件事,鄭宜農認為除非是製作案,否則一旦進入寫歌狀態,情緒多多少少是複雜的,要經過一陣子的累積,再整理出創作的養分,變成音樂作品。

2022年12月,鄭宜農離開火氣音樂,自立門戶當老闆,成立「邊走邊聽有限公司」。談到當上老闆後的轉變,鄭宜農表示,必須要學會一些基本事項如看報表、算成本之外,「開始對各個單位都需要更大的同理心,自己也很自然地有更大的同理心。」鄭宜農說,真的去對應許多事情後才發現,大家平常在想什麼、考量的事物為何等。她也直言,創作者到了一個階段,便會知道是有多少人在服務自己的創作,「這些東西會讓你對創作本身,有著不同的視野。」
鄭宜農分享,《水逆》是非常概念先行的寫歌方式,有很多東西需要顧慮,是一個非常不自由的狀況。(陳昱凱攝)
鄭宜農也分享,當上老闆後更要每天保持健康的心態。她說,自己每天都在衡量「鄭宜農」這個藝人的價值,「其實這件事很恐怖,你會知道自己在外面與別人談的價錢是多少、現在能到哪裡,或是哪裡談不過去。」必須極為清楚地意識到,所有的事情皆是市場機制,「它跟你這個人的價值沒有關係,不然很有可能會變成一個太驕傲的人或對自我價值非常滿意的人,我覺得這是最大的轉變。」

學習面對舞台,回到女巫店演出

鄭宜農在女巫店的限定企劃「金黃色的 小意外」門票開賣隨即秒殺,提及再次回到女巫店演出,鄭宜農表示,心境上產生許多轉變,「以前表演時很緊張,手會很抖,講話不敢看觀眾,都會看天花板,一不小心就講太久;那時候唱歌、刷吉他都很大力,因為我除了用力,我不會別的方法。」她認為,每一次回到一樣的地方演出,就會感受到自己的不同,「雖然是做一樣的事情,但你感覺更游刃有餘,更知道怎麼掌控你的場面。」
面對舞台,鄭宜農也發現,台上的氛圍會影響台下觀眾,若自己看起來戰戰競競,台下觀眾也會跟著緊張。現在面對舞台,鄭宜農以輕鬆的姿態與觀眾互動,常常會有笑聲。對此,鄭宜農也笑稱,回到女巫店演出也有「報恩」的成分,現在回去唱以前的歌,也會有不同的感受,同時她也為自己的成長感到驕傲,「有一種雛鳥飛出去,現在刁大獵物回來的感覺。」
鄭宜農說,回到女巫店演出有「報恩」的成分,「現在回去唱以前的歌,也會有不同的感受。」(陳昱凱攝)

從新媒體走入校園講唱會、未來挑戰男性角色,站上音樂劇舞台 

近期獲得文化部宣傳補助案的鄭宜農透露,除「金黃色三部曲」外,2024年也會安排專場,期待與歌迷朋友們見面。未來她也打算走入校園,希望能以女性創作的思維與大家分享在業界面臨的問題及思考方向,並舉辦校園講唱會。
今年除「金黃色的 小意外」演出外,鄭宜農同時在排練音樂劇《搖滾芭比》,這對她而言是非常新鮮的挑戰,「音樂劇的邏輯跟一般表演很不一樣,不一定是把歌唱好,還包含演的成分,你甚至不一定要把歌唱好,可能有些歌不要唱得那麼好。」鄭宜農說,加上此次的劇本與以往音樂劇不同,比較類似脫口秀,讓她直呼「直到排練時,我才意識到這件事情有多麼困難!」
今年除「金黃色的 小意外」演出外,鄭宜農同時在排練音樂劇《搖滾芭比》。(陳昱凱攝)
鄭宜農也分享,與自己對戲的資深舞台劇演員周家寬、林家麒唱歌很好聽外,也非常專業。她表示,排練前講話很正常,一開始排練直接入戲,「我一開始還有點害羞,排練時就要馬上端出完全不同的姿態,我連想都沒辦法想,就是直接用身體的直覺去做。」加上這次飾演的角色是男生,讓她感到很刺激,「我也不知道我會長得怎樣,但就是跟現在完全不一樣!」

如此用力地透過創作來溝通,「現在還會感到孤獨嗎?」

「每個人培養的皿都不同,但都養著相似的孤獨。」- 鄭宜農《孤獨培養皿》
出道至今,鄭宜農不斷透過創作表達溝通,「現在還會感受到當初的孤獨感嗎?」鄭宜農想了一會後表示,若有一天,自己再也感受不到孤獨的話,「我懷疑我還能夠寫歌嗎?」鄭宜農認為,孤獨以前佔據她人生很大的部分,「而且我不僅是面對自身的孤獨,同時我也不斷地感受到周遭的人的孤獨。」 鄭宜農指出,自己也會有點強迫症,就是當她感受到旁人的孤獨時,「我會很努力地想要去填補。」因為鄭宜農深知「孤獨」為何,所以她會很努力想要當「最可以理解對方語言的人」
雖孤獨從未消失,但面對孤獨,鄭宜農選擇「笑看」面對,並把孤獨當成一種養分來激勵自己,同時也更習慣扮演「傾聽孤獨」的人。「現在我身邊有很多理解我的人與聽眾,我是被很多很多的愛包圍的人;可是很本質的,你知道語言不可能百分之百傳達你想要說的話,除非你今天把你的腦袋植到對方的腦袋,直接讓對方感受,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你沒辦法說的。」鄭宜農也說,因為孤獨會一直存在,現在的態度變成自己可在旁邊看著這一切,然後想說「這是一個好題材」。
「你總是說,每個人終究都是寂寞的,因為人並不能把自己腦袋裡全部的想法放進另外一個人的腦袋。」- 鄭宜農《幹上俱樂部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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